SS_Cindy

Hail Stucky!

钻石与铁锈(3)

纳兰妙殊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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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回想起来,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跟着史蒂夫“战斗”。对方有四个人,我们是两人,而那时史蒂夫比同龄孩子还体弱劲儿小,所以只能算一又五分之三个人。


史蒂夫先靠助跑带来的冲力,一头撞在那个最高最壮的意大利男孩胸口,像颗小炮弹似的,把对方撞出了两步远,但他立即被后面一个男孩抓住后衣领子一搡,搡倒在地上,另一个胖男孩把一只脚踏在他胸口,不许他爬起来。


我跑到他身后,把肩上背着的书包像绳锤一样抡起来——包里有两本死沉死沉的书——狠狠砸在那人的后背上。


那男孩惨叫一声,整个人被砸得向前一倒,差点被打趴下,《意大利文艺复兴史》给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。我趁机会赶快把史蒂夫从地上拉起来,那哭哭啼啼的犹太男孩也爬到一边,捏着自己的小圆帽。


史蒂夫捏着拳头说,不许欺负人!


领头的高大男孩笑了,呀,这不是那个爱尔兰乡巴佬么?本想放你一马,你倒自己跑来给我们当人肉沙包。其余人都青面獠牙地跟着笑了。


我瞥到街对面有学生走过,是在学校里见过的熟脸,但那人看到这几个意大利男孩,立即低头溜掉了。


接下来没什么说的,打呗。具体怎么打的,我记不太清了,那时我也还没发愤学好打架这门学问,总之拼命推、踹、乱挥拳头,身上各处也像雨点似的落下拳头脚尖,不过好歹还能双脚站住,挨十下,能还击三四下。


然而余光一瞥,发现史蒂夫又倒在地上,而且那个跟他对打的男孩手里竟然多了根棒球棍。


我还能怎么办?只能扑过去,隔在史蒂夫和球棍之间,扬起胳膊一挡。球棍砸在小臂上,似乎能听到里面发出“喀”的一声,几乎是同时我太阳穴上挨了一脚,眼前一黑,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。




醒来已经在医院病房里,母亲坐在床边,抓着手绢捂在嘴上,眼睛四周红通通的,朝我微笑,一只手过来摸我的脸颊耳朵。


父亲背着手站着,说,了不起!我们巴恩斯家出了战斗英雄,可惜没人给我儿子颁个紫心勋章。他说得挺镇定,不过我发现他外套扣子都扣错了。


还有一人在房间里,是罗杰斯夫人,她跟我妈一样双眼发红,过来站在床边,低声说,谢谢你,巴基,谢谢你保护史蒂夫。


我脑袋还在绵绵地疼,胳膊也疼,低头看看,左臂打了沉甸甸的石膏。再往他们身后看看,病房里没别人了,我第一个想法是:糟糕,史蒂夫肯定在另一个病房里。罗杰斯夫人猜到我在找什么,微微一笑,说,你等一下。


她转身出去,又再进来,史蒂夫低着头,跟在罗杰斯夫人身后。他明显也哭过,鼻子一吸一吸的,不过除了颧骨上青紫一大块,肿起的嘴角涂着碘酒,浑身没什么伤,走路步伐也正常,不瘸不拐。


他走到床边,皱着眉,好像跟自己生了很大气似的,小声说:巴基。


我松一大口气,开始有心情跟大伙开玩笑了。我说,嘿,爸妈,罗杰斯太太,我没事啦,你们在这儿干坐着,还不如拎根棒球棍去给我报仇。


他们笑了。父亲还有别的方面担心,他咳嗽一声问,儿子,你还记得咱家的门牌号吗?


他是怕我脑袋撞出了失忆之类的毛病,我刚想佯装不记得、吓唬他们一下,发现屋里四个人居然都满脸紧张地盯着我看。被亲人这么关爱的感觉真好,但我不忍心再让他们担心,就老老实实地说:记得,弗莱巴许大街36号,是从戴维斯大街12号搬过去的。


这段话说完,那四个人都露出欣慰的神情。


不过俏皮话还是没忍住,我说,爸,你放心,我什么都没忘,连去年你偷偷用加班的奖金买雪茄的事我都记得。


母亲转头瞪了父亲一眼,但随即嘴角一抿笑出来。父亲喃喃说,儿子,有些事其实还是忘记的好。


大人们走了。我听到史蒂夫在门外恳求他母亲,表示要再待一会儿,自己坐车回家。然后他进来,关上门,朝我一笑。病房里只剩我和他,我再松一口气,虽然浑身各处咬着疼,但心里仍感到莫名的惬意。


他问,你要不要喝水?我给你倒。我说,不要,你过来坐下,给我讲讲我晕过去之后的事儿。


他就过来,坐在椅子上,还是那种生闷气的样子,闷闷地说,没什么可讲的,你晕过去,他们也害怕了,就跑掉了。尤里——咱们救的那个犹太男孩,帮我叫了救护车,把你送到医院。


我说,我爸他们没瞒我什么吧?我的胳膊不至于要截肢,对吧?


当然能,医生说等骨头长好了就跟原来一样,想打网球打橄榄球都没问题。


我说,对呀,所以你现在这一脸愁容是干什么?高兴点。


史蒂夫伸手过来,小心抚摸从石膏箍里露出来的左手,那只手肿得手指粗壮如小红萝卜。过了一会儿,他说,对不起,巴基,这事都怪我,害得你断了胳膊。


我右手往石膏上拍了拍,豪气地说,为了你,再断一次也值得!




当年我怎么也不会想到,那句话竟宛如不祥的预言,在多年后精准地实现了。


而第二次断手,运气就没那么好了,我真的失去记忆,也再没有慈爱的父亲守在床前问我一句,巴基,你还记得咱家的门牌号吗?


 


我在医院里又住了两天,班里几个感情好的同学结伴来医院,给我带了花、巧克力、泡泡糖、杂志。他们逐个在石膏手臂上签字。


我问,那几个揍人的家伙怎么样了?


同学之一胖汤姆说,还能怎么样?那个打断你胳膊的洛伦佐他爸爸,是布鲁克林意大利帮的人,从校长到警察,有不怕意大利帮的吗?


我说,那我只能认倒霉了?


同学之二眼镜托比说,是,你只能认倒霉。


同学之三珍娜说,那个史蒂夫·罗杰斯也是个惹祸精,自己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,还主动去招惹那些意大利混球。


说话的时候她正趴在我腿上,一边往石膏上画小人一边吹着泡泡——人家给我买的泡泡糖,她帮我拆开就不客气地先吃了一块。


我说,那不叫招惹,叫锄强扶弱。


珍娜撇撇嘴,又说,不过有这么一次,你在学校里可成了名人啦!


 


下午史蒂夫逃了一节课到医院陪我。他给我看他画的画儿,我和他都飞在半空,拳头凌空打向四个头上长着恶魔角的男孩,那几个男孩都做惊慌状,双手举起投降。


我给他看我的石膏手臂上的签名和涂鸦。他说,哎呀,我忘记这事了,要不然我就是第一个签名的人。


我说,是啊,现在好位置都被他们先占了,趁现在涂鸦还不多,你快写。


他从书包里拿出笔,在石膏面上来回打量一会儿,说,好,我找到空地了,我要写在底下,你别动啊。


我躺着不动,他蹲在床边,歪着脑袋,以艰难无比的姿势在石膏圆筒的底部写字。


石膏太厚了,里面的胳膊根本什么感觉也没有,他就已经写完了。我问,这么快,应该不是画画是写了什么,你到底写了什么?祝愿世界和平?


他笑而不语,睫毛忽闪,得意又有点羞涩,看我一眼,又笑了,是那种带着秘密的笑。他说,我不告诉你了,等石膏拆下来你自己就能看见。


我好奇心大起,哪能等得到几个月之后拆石膏。但这时脖子还不能大幅度转动,石膏手沉得要命,活动范围也十分有限,没法举高了看底部的字迹。史蒂夫走后,护士来查房,我说,莫斯小姐,能不能帮我找一面镜子?


莫斯小姐笑道,想照照自己?


我扯谎说,是啊,真担心死了,我看上去怎么样?还帅不帅?


她笑得肩膀直颤。十分钟之后,她给我拿来了一面小圆镜。


等她走了,我把镜子举到手臂外侧,调整好角度。我一眼就认出了史蒂夫的字迹,不过要从镜面里反着读,还是有些难度。


我把那句话一个词一个词地拼出来——Bucky,I'm with……you till……theend……of the……line. From S·R.


 


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“听”到他对我说这句话。


作为“第一次”的载体,我那条左臂,早已不知在哪里的泥土中腐朽,变为几根枯骨。然而这句话留了下来,以战火不能烧毁、时间的洪流不能冲刷掉的坚韧顽固,留在我和他的身体里。




(TBC)




kid说钻石与铁锈都快锈住了,好了我除一除锈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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